学会说‘我不知道’
利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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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的晚上,我从书房里拿了一本张平教授的《天下通道精义篇》进行重复式的阅读,你每次读都可以从中获得很多的乐趣。例如,我在这本书的第3章第3节里读到这么一句话:“教会你的舌头说‘我不知道’,以免谎言被揭而身陷囹圄。”在张平教授对这句话的注释中,你可以读到这样的话:“此句亦见于《塔木德.祝祷书》的第4页上:‘既然摩西知道,为何仍说:大约是子夜?因为摩西觉得法老的天象师可能犯错,并由此指责摩西说谎。为此夫子(拉比)说:教会你的舌头说‘我不知道’,以免谎言被揭而身陷囹圄。”

我读书总是喜欢把类似的内容联系在一起思考,这样既得趣味又更催人深思。例如,有一次我看到自己的好友K的家里,看到他在私人的笔记本电脑上贴有“道德网虫之四戒”,我细细一看觉得非常受用,那四戒分别是:(1)不读网站新闻:各种网络新闻,社会报刊之中,关于社会黑暗面的事情,记载是最为详细的。而之中尤其是那些“又黄又暴力”的新闻,尤是描摹尽致。弘一法师(李叔同)说:“虽无淫欲之人,常阅报纸,亦必受其熏染,此为现代世俗教育家所痛慨者。故学律诸道侣,近已自己发心不阅报纸。”在这里也适用于此。(2)不发恶毒评论:恶言强加于人,将自己的道德观或意识形态凌驾于他人之上肆意进行人身攻击,尤为可耻,有责任感的人应该最忌成为那类毫无廉耻感的网虫。(3)不谈自己不知道的事:自己不知道不要乱加评论,即使是网络也不能不懂装懂,误导他人。(4)论人都要从善意出发为首要:一件事情你可以从好的一面看,也可以从不好的一面看,质疑当然是必要,但论人是非切忌胡乱猜疑并且以小人心度君子腹,看事情积极的一面是对自我以及对他人的起码尊重。--当然,这第3点才是和我所要叙述的文章主题有所关联的。但因为我对这4点印象尤为深刻,所以引在这里。)

这句话(“教会你的舌头说‘我不知道’,以免谎言被揭而身陷囹圄。”)显然类似于孔子告诉子路的那句名人名言:“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当然,抛开孔夫子不讲,早这么千把年的摩西或许是早知道这个道理了。读一读《托拉》,那上面当然有这么一个细节:上帝告诉摩西,为了让人们看到他是如何将埃及人和以色列人区分开来的,他将给予埃及人一场“盛大”的灾难,在那里,所有头生的生命都将死去。而摩西传达出去的话是这样的:“上帝这样说,大约到子夜,我必出去巡行埃及遍地……”。(《出埃及记》11:4)。犹太教法典非常希望搞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摩西要在这里说‘大约到子夜’?在《塔木德.祝祷书》的3b到4a里,人们集中探讨了这个话题。(这一细节的引述是为了质疑大卫对子夜时间的不精确理解所致,拉比们说:“连摩西都可能不清楚子夜的具体时间,何况是大卫!)

如果一个普通朋友告诉你一句话并且希望你把话告知另一个朋友,那么当你进行传达的时候,诚实的你一定会采取‘人家说什么我就传达什么’的策略。在这里,我们当然可以设想摩西只是照搬上帝的话而已,那么这就意味着,上帝自己就是这个意思:‘大约到子夜’。但是,上帝不是‘普通朋友’,上帝是不可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指令的。因此,前面的假设也就被推翻了,这就意味着:上帝自己的意思是:‘在子夜’而不是‘大约到子夜’。与此可推演得知的是,这一切都是摩西的‘加工’。当上帝对他说:“在子夜,我必出去巡行埃及遍地。。”后来,摩西告诉别人的话却是:“大约到子夜,我必出去巡行埃及遍地……”!那么摩西这么说话又是为什么?

《塔木德.祝祷书》提供了好几种答案:
第一个答案来自拉希的子孙,也就是托萨伏特的注解。在上面是这么记载的:“首先,上帝告诉摩西说:在子夜,我必出去巡行埃及遍地……然后击杀那里的头生子。你可以确定他对摩西的指令确实是一个精确的时间。但摩西本人却对上帝这个神圣的计划不是很了解,尤其是他并清楚上帝所说的‘子夜’究竟是什么时候?所以,谦恭的摩西并不想传达一个自己并未问清楚的事情,尤其是他本人确实对此模糊不清,他便改说成:‘大约到子夜’。

当然,我们可以肯定拉比犹太教定然会假设上帝从不会犯错甚至是发布模糊指令的前提,因此,这里的一切责任大概都得由摩西承担了,所以托萨伏特的注解提出了“甚至连摩西都确实不清楚子夜的具体时间”这个答案,但是即使摩西这样神圣的人物,他也许也很可能不会犯错,所以,我们可以发现其他的答案,在那里,人们都假定:上帝和摩西都很清楚子夜的具体时间。

第二种答案是:上帝对摩西说:在子夜,我必出去巡行埃及遍地……。如果我们引述希伯来原文,在这里,我们发现摩西在这里传达的句子里,那个字母Kaf起到的作用也许并非要故意模糊时间,而只是强调相似性而已,换句话说,在这里,摩西这么说的意思并非要表达‘大约’之意,而是希望尽量强调并贴近上帝的指令。
而第三种答案就是我们在一开始读到那样:“它见于《塔木德.祝祷书》的第4页上:‘既然摩西知道,为何仍说:大约是子夜?因为摩西觉得法老的天象师可能犯错,并由此指责摩西说谎。为此夫子(拉比)说:教会你的舌头说‘我不知道’,以免谎言被揭而身陷囹圄。”(这里的意思是:摩西和上帝一样当然知道子夜的具体时间,但是摩西不希望因为法老那边天象师的无知而导致自己预言的失误,以此亵渎上帝,所以摩西说成是‘大约是子夜’以确保万无一失。)

但是,我们必须问自己:“我们为什么要学会说‘我不知道’呢?当你确实不知道一个事物的时候,这一点不是自明的吗?”如果我问一个路过的农人:“请问,你是否知道薛定谔方程?”他很可能就会对你说:“我不知道!”你瞧,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为什么《天下通道精义篇》和《塔木德.祝祷书》都要反复告诉你:“请教会你的舌头说‘我不知道’!”?

现在,我明白了。上面两个相同的声音,都特别适用于我们很容易自圆其说或模糊不清的领域,而且都特别适用于那些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脑力劳动者。的确,每个农夫都可以承认自己不会制造原子弹,但却不是每个“专家”或每个“教授”都有勇气承认自己对“中医之中的一部分不诚实”、对“伪科学”、对“自欺欺人的文化造假”、对“政治文化”等等的无知。当我们这些接受高等教育的人,被戴上一顶大众给予我们的学术帽子后,我们就更没有勇气对他们说:“我不知道。”因为似乎,我们这些学人对可以装模作样地这些领域说点什么,我们可以制造模糊不清的词汇,我们可以制造不可证伪的学说,我们可以制造煽动民众的民族主义以此掩饰我们论证的脆弱,我们可以利用听众的心理制造无数的“胡扯”,我们可以捧起用自己专业术语做成的“古琴”去忽悠“面前一群群的牛”,但我们惟独没有勇气说:“我不知道!”

专家的琴一概是可以授人而且也可以拿来骗‘牛’的,因为现在这个世道的‘牛’可谓生养众多,所以他们的惯辙和很多“非圈内人士”也是差不了多少,例如,多数‘江湖混客’甚至可以在没有琴的时候都可以忽悠身边的‘蠢牛’,例如算命术师可以有几百套门路,将你提出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之问题,一一答解,并且你用东方人的“混沌脑子”思来想去,绝不会找到破绽。每个成功人士都不会告诉你‘我不知道’,而且个个是成功的口技表演艺术家。正如蒲松龄形容成功的口技少年是“并无乐器,惟以一指捺颊际,且捺且讴;听之铿铿,与弦索无异”(《聊斋.口技》),我们这群现代的表演艺术家,也可以如是修炼,且得道而速成,他们学到的知识一旦变成自己获取名利的工具,那么其满腹的‘稻草’可以用来装扮成‘金缕’,而即使胸无点墨也可以拿点“进口油漆”装点门面,路数绝对是不会少的。

这真是贻害社会的毒气,当我这个貌似受过教育的人,坐在你面前,面对着你向我提出的一个个尖锐的问题,而我却不希望你拆穿我自己的虚荣脸皮时,我的确很想用无伤大雅、虚张声势、含糊不清的观点去应付你的追问;如果你也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你就会被我蒙蔽,而如果你是一个诚实的孩子,或者你用你朴素的眼神看待我的虚饰时,我就会胆怯。我可以逃跑,但却惟独没有勇气说:“我不知道!”

这类不诚实的风气当然是应该尽早消灭,当当我们这群自以为生活在最科学时代的人,没有足够的诚实坦言我们对待很多模糊领域的无知,那我们永远也不会进步。那些抱着不诚实态度去遵循自己所受刻板教育的人,他们永远只能做二流的学者或评论家。而诚实的人则在依靠自己的分析能力,在面对自然界和社会问题的“无情挑衅”后,可以坦言自己的阻力,并且他们的态度给予了他们真正的创造力。我们希望做哪一类人,取决于我们自己。

别忘了:“教会你的舌头说‘我不知道’,以免谎言被揭而身陷囹圄”。如果你到现在还不懂其中真谛,迟早你头顶上掉下来的博士帽子的尖角,会一下子砸烂你的舌头。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