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离了地狱
奇妙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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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脱离了地狱

分享者 :纪蒙恩

(一)

我出生在一个十分贫困的家庭,我的父母没有文化,只能靠出苦力养家糊口,我有兄妹10人,我的父母即使拼命劳作,要养活这样一个大家庭也很困难。那时,全家人挤在一个小房子里,生活非常清苦。为了分担家庭的重负,我的哥哥们也找了一份工作去干,我的姐姐很早就嫁了人。生活虽然很苦,我们也有快乐的时候,在我的记忆中,大家都盼望哥哥发工资的日子,他会请我们吃上一顿,兄弟姐妹聚在一起,其乐也融融。

贫穷和无知导致我的父母染上赌博的恶习,我的爸爸尤甚,只要他口袋里有钱就会立刻到赌场上去赌博,把仅有的一点工资输得一干二净。我小时候就常常到赌博场上找爸爸要钱买菜。不过妈妈倒是把工资交给奶奶留作家用,可惜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妈妈到赌博场去看大人赌博,妈妈如果赌赢了就会请我们吃饼干,输了就打道回府。从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我们的身上也渐渐沾染上很多坏毛病。比如我们在和小孩子们在一起玩时,会去偷小卖部的食品,我们会趁店主人不注意的进修,若无其事地把小糖和香烟什么的放在口袋里。这样的小偷小摸发展到后来就变成更为大胆的偷窃,我们会悄悄地摸进别人的房廊里,拿走人家的铜盆和煮饭用的炊具,然后再把它们卖掉,一起去买东西吃。刚开始偷的时候,大家还有些害怕,心情很紧张,但是渐渐的胆子就大了,感觉到这样干挺刺激,于是我们乐此不疲。我们也有被人发现的时候,那些被偷的人就会跟在我们后面,一边追赶一边破口大骂。

大部分未上过学的父母都希望儿女成才,我的妈妈也是这样,所以她无论多苦多累都要送我上学。但是我对读书却不太感兴趣,我仍然迷恋着玩耍。每天放学后,我就会把书包一扔,和小朋友一块去玩,爸爸和妈妈都在外面干活,家里只有年迈的奶奶,我仿佛离开笼子的小鸟,毫无约束地到处乱飞。渐渐地,我对上学愈来愈感厌倦,小学三年级时,学校开设英语课,我对这门功课更加不适应,老师在上面讲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再加上睡得太迟,白天在课堂上常常打瞌睡,我觉得我再这样上下去已毫无意义,因此,到小学五年级时,我就缀学了。当时我只有十二、三岁,就缠着哥哥要和他一起去五金店干活,经哥哥介绍,我终于有了工作。真正上班以后,才知道挣钱的不容易,我每天要干10个多小时,工作非常辛苦,由于实在忍受不了那种劳累,我也离开过几次,但每一次都是哥哥把我找回来。这样,我在五金店里大约干了两年多时间。

这期间,我认识了一些朋友,他们大多是无业游民,和他们的结交使我非常快意,比如我们一起在公园里调戏女孩,我觉得又新鲜又刺激,很好玩。当然,他们也会请我吃东西,他们出手很阔绰,我也有些奇怪,他们既然没有工作,钱从哪里来?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了真相,他们的经济来源全靠抢劫,他们正是所谓的肩头党,这个称呼与他们实施抢劫的方式有关。他们经常在路边遛达,发现有单身行人走过来时,就会走上前去把手搭在那个人的肩头,然后向他索要财物,对方若是反抗,这些人的同伙就会一拥而上把被劫持者拉进厕所殴打,直到那个人拿出钱来。有时候,一人一次可以分得几十块钱,这在当时是个很不小的数目,因为物价便宜,几十块钱可以吃饭、跳舞、买烟抽,可以尽情享乐。这样的生活很快就吸引了我,和在五金店做工相比,这种搞钱的方式太容易了,而且也非常自由,于是我决定入伙。混江湖的日子一言难尽,我们虽然不缺钱花,但是却没有固定的住所,我们通常会栖息在公署的长凳或是一些大厦门前的台阶上,我们的衣服和被褥也是偷别人家的,总之,我们的一切需用全靠偷盗来维持。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难免不失脚。一次,我们的一位同伙被警察抓住后很快就出卖了我们,在他的带领下,警察包围了公园,我和我的同伙全部被警察抓住。我当时很害怕,心想这下完了,恐怕坐牢了。所兴的是由于我年龄还小,只有15岁,司法当局判处我免于起诉,只是交家长严加监管。从警察局出来后,我的胆子更大了,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对这一次经历都没有什么感觉,大家决定还要干下去。为了搞更多的钱用于挥霍,我们改变了抢劫的对象,我们不再去找那些年轻人,因为他们身上的钱不多,我们开始把目标锁定在成年人身上,特别是那些生意人,他们大多很富有,身上的现金也多。有时候,天还未亮,我们就盯着那些路过的水果批发商,我们会从他们身后扑过去,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掏出钱来,这阵势通常都会使他们惊慌失措,这时我们会趁机把他们身上的钱一扫而光。得来容易的钱,也容易失去,我在用这些钱尽情享乐的同时,还学会了赌博,我经常会到那些半公开的赌博档里去赌钱,直到把身上的钱输净。

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一年多以后,我们又一次被同伙出卖。这一次被捕没能象上一次那样轻易获释,我被送上了法庭,那一年,我才16岁,法官很快就通知了我的家人,并建议我的父母把我送进感化院,特别是法官了解我的经历后,认为我应该在感化院里住上9个月至3年的时间比较合适。他们介绍说,感化院里可以半天工作,半天学习,主要是学习生存技能,如做鞋、剪裁衣服、木工、洗衣服、厨艺,等等,使我们这些人日后能够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令人遗憾的是,我们之中很多人对学习并不感兴趣,我们无心读书,我们坐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心却没有放在书本上。有人聊天,有人睡觉,整个教室显得乱糟糟的。每当我们太吵时,老师就会买些糖块请我们吃,即使这样,大家仍然不愿意学习。在学习其它技能方面也是如此,老师们都很认真,我们却心不在焉。总体来看,感化院的这种教育方式对我们的确不起作用。多少年之后,当我认识耶稣基督时,我才真正明白,只有这位救主才能把人从罪恶中拯救出来。除他以外,别无救法。

感化院把我们这些人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类型是挂白牌的,对这种人一般看管比较严,出入都会有人跟着,这种人如果表现较好,半年之后就可以升为红牌,三个月之后再升为绿牌,这时,行动就比较自由了。但是,我却无法等待下去,我和一些朋友商议好准备逃出去,一天,我们趁老师休息时逃出了校门,我们沿着小路朝后面的山脚跑去,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啊,跑啊,这时就听见感化院里突然响起了警号声,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封锁所有的道路,我们朝哪里逃呢?

(二)

幼年时的很多事都已渐渐模糊了,但我却无法忘记从感化院逃走时的情景。感化院的警号刺耳地响着,我们的心里十分惶恐。我们拼命地跑,想寻找一个通道。其实,我们根本就无法逃出去,我们刚刚跑出感化院的大门,就已经被警察发现,他们用望远镜紧紧地盯住我们,无论我们跑向何处都无法逃离他们的视线。

我要逃出去不仅仅是因为我对感化院的生活已经发生厌倦,女友的频频探视也使我无法在感化院里安心地待下去。也许你无法相信,象我这样的生活还会有女友,是的,我不仅和一个女孩子相爱,而且还生下一个儿子,虽然我们当时只有17岁。这听起来好象很荒唐,但却是事实。我被送进感化院后,我的女友就搬到我们家去住,我的母亲也会帮她带带孩子,从那以后,每逢星期天,女友都会到感化院里看我,她常常带着孩子一起来,每一次探视她都显得非常难过,看着她孤苦无助的样子,我就决定要逃出去。

这次失败的逃跑反而增加了我的羁押期,直到一年半之后,我才离开感化院。然而感化院并没有使我得到“感化”,犯罪的欲望依然牢牢地控制着我。我无心去找工作,却一门心思想要赚大钱,妻子的劝告对我不起作用,发财梦又一次使我铤而走险。我去寻找过去的同伙和在感化院认识的朋友,我发现,和原来相比,他们的胆子更大了,他们已经不再满足拦劫行人,开始打家劫舍,成了货真价实的强盗。和拦路抢劫相比,入室偷窃的收获要丰厚得多,那时大多数人家都没有保险箱,一些贵重物品包括珠宝首饰等就放在房间,很容易偷窃。我们专门选择那些豪华住宅下手,每次都是满载而归。渐渐地,我的家人对我的行踪产生了怀疑,他们发现我虽然没有工作,花钱却大手大脚,而且穿戴也很讲究,面对家人的疑问,我总是告诉他们,我的钱是赚回来的。我的家人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特别是我的母亲,更是为我担心,她能够觉察到这些钱很可能是通过不正当的途径得来,一次,当我拿出钱来补贴家用时,父亲竟当我的面把钱扔了出去,他认为这是不义之财。

母亲的担心终于成为事实,一年后,我被同伙出卖,再一次被捕。由于这一次罪行比较严重,我很快就被送进监狱,那是当地最大的一所监狱,通常关押的都是一些重刑犯。刚入狱时,我非常气愤那些出卖我的同伙,这都是一些最知心的弟兄,我们平时在一起吃喝玩耍,大家不分彼此,然而再好的交情也经受不了警察的逼供,这时才看到世俗的所谓忠义实在不堪一击。关押我们的牢房一般在20—30平方米之间,这样的单间在安排犯人数量上很有讲究,一般情况下,要么是安排3个人,要么就是1个人单住,而不会安排2个人,据说是免得犯人之间发生斗殴引发伤亡而无人作证。我被捕时尚未满21岁,所以被安排1人住一个单间里。在监狱里,犯人们都要作工,从每天上午9点开始到下午3点下班,每个月发20多块钱的工资,其中三分之一的工资被扣下来,出狱时一次性发给,其它的可以用来购买一些日用品。

监狱里的生活非常单调,特别是一个人整日面对狭小的牢房,那种孤独和压抑是无法与人述说的。最难耐的是监狱管理人员放假的日子,包括周末和其它法定假日,由于部分工作人员在家休息,各个岗位上出现人手不足,这时他们就会把我们连续24小时地关在牢房里,其间只有早上短暂的放风,可以出去在草地上走一走。平时闷极了我会用看小说来消磨时间,不过长时间的阅读也会感到乏味,正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我开始接触毒品。

不了解内幕的人很难相信在监狱那样的地方会有毒品流通,从表面上看,当时的香港戒备森严,但是在暗中,贩毒活动从来就没停止过,白粉成了在监狱中改善生存条件和人际往来必不可缺的中介,犯人可以用白粉来购买其它东西,可以收买别人来替你干活,白粉还可以让做饭的厨师多给你一些饭菜和水果,总之,白粉的作用甚至比金钱还要广泛,因此,在监狱中,无论是吸毒的还是不吸的,身上都会有白粉。监狱毒品主要是由那些警察和监狱其他管理人员带进来,所以犯人吸毒不会有人告发,警察们甚至会为犯人放风和打掩护,每当监狱长巡查时,值班警察就会用暗语提醒我们说:“洗洗地吧。”那意思是告诉我们有人来了。赶快把白粉收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犯人染上毒瘾是非常容易的事。更何况对此我并不是生手,在此之前,我曾有过一段吸食毒品的经历,虽然近乎浅尝辄止,但毕竟对毒品不陌生。记得那是在我第一次从感化院放出来之后,由于心情郁闷,很快就学会了吸食鸦片烟,一开始感觉特别难受,头重脚轻,而且很想呕吐,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持续了大约二、三天,当时我以为自己从此后再不会接触毒品,没想到间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渐渐忘记了那种痛苦的滋味,那段时间我很喜欢到鸦片烟馆里听故事,烟鬼们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讲述野史逸闻,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就会有人传过来一支鸦片烟给我,一开始虽对这东西有些戒备,但心想吸上一、两口总不至于上瘾,因此,每当我赌博输了钱,或者心情不好时,就会到大烟馆去听故事,当然也要吸上两口,不过我一直没有上瘾。然而正因为有这样一段经历,当我在监狱中再一次接触到白粉时,很快就开始吸食。和过去不同,牢房中的沉闷与绝望使我渐渐对毒品产生了依赖,我每天沉溺在毒品中,昏昏沉沉,无忧无虑,没有意识,没有思想,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觉得这正是我要追求的感觉,我在这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中忘却了一切。吸食白粉的开销很大,家人探望我的时候,我就会想尽办法向家里人要钱,我欺骗他们说我需要买日用品,然后把这些全部吸掉。长期吸食白粉使我形销骨立,脸色铁青,弱不禁风,人如鬼形。

刚入狱的时候,我的妻子常常来探监,她已经无话可说,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显得十分难过,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无奈,我知道,她对我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只是因为孩子的缘故,才尽量维持着这层关系,她那时还不知道我已经开始吸毒,还没有表示出其它的意思,但是纸里包不住火,一年多以后,她看出了问题,由于我的身体愈来愈虚弱,她立刻猜出这是毒品所致。在一次探监时,她终于提出了分手,她说:“我要离开你,因为我不想一生跟着你,我知道你在吸白粉,象你这样,即使出来也干不了什么,我无法依靠你生活。”妻子的话使我非常震惊,但是仔细想来,我也能够理解她,我没有说什么,只请求她把儿子留下来。

妻子走了,我知道她再也不会来看我,站在监狱的铁栏杆内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我的心里有些难过,但是我并没有流泪,也许毒品的麻醉已使我变得十分麻木,此时,我连眼泪也没有了。

(三)

两年之后,我终于被释放出狱,然而等待我的却是一个破碎的家庭,此时妻子已离开我而去,我的母亲在帮我照看着孩子。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是,我个人仍然被毒品困扰着,我的毒瘾已愈来愈厉害,每天都要吸食一定数量的海洛因,最后我甚至到了须臾难离的地步,每天的早、中、晚都需要不断地吸食。面对这种状态,我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我想到我的母亲、我的儿子和我的家庭。我知道,我对他们负有责任,我不能逃避这一切。我的理智告诉我,必须挣脱毒魔的捆绑,从现在开始,我必须戒毒。有过这方面经历的人都知道,毒品之所以可怕,不仅在于它对人身体的毁害,更在于毒瘾的难戒,人一旦陷入毒魔的陷阱,要凭借自己的力量爬出来则绝无可能。和那些想要戒毒的人一样,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我甚至回到在中国内地的老家,想通过改变环境来忘记毒品的诱惑,但最终仍然不能解决问题,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我数次在母亲面前用燃着的烟头烙自己的手臂,我的手臂烫伤累累,但仍然没有任何效果。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晚上我告诉母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吸食毒品,明天不会再吸了,但是,第二天一早刚刚从梦中醒来,我的毒瘾就马上发作,我又会不顾一切地去吸食,刚刚立下的誓言全部崩溃,我对自己完全丧失了信心。

每当夜深人静,我也常常扪心自问,毒品为什么会使我如此着迷?为什么堂堂男子汉却胜不过这小小一撮白粉?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仍在我自己身上。事实上,即使一个染上毒瘾的人对毒品的依赖也并非如我所想的那样严重,一般来说,如果能够连续十多天不接触毒品就不会想去吸了。人对毒品的依赖是因着这个世界的虚空,就我个人而言,那种失去盼望的无聊和无奈使我离不开毒品的麻醉,我每时每刻都想挣脱毒瘾的捆绑,远离毒品,但是当我萎靡不振时就想去寻找那些在一起吸毒的朋友。信主以后,当我回过头来去看那一段往事时,我感叹使徒保罗在《罗马书》中所说的话:“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

然而,我的内心告诉我,我必须戒毒,我要在这条道上挣扎着走下去。1979年初,我找到福音戒毒会,寻求他们的帮助。当时,在海外华人圈子里,这样的戒毒会很多,它们大多由教会主办,教会里的同工在帮助吸毒者戒毒的同时,也把福音传给他们,建立他们的信心,在基督耶稣里成为新造的人,以至于更有效的戒毒,我也听说,曾有很多人在这样的地方获得新生。

福音戒毒会的生活很有节奏,早上六点半起床,然后个人灵修一小时,八点钟吃早饭,然后聚会,大家在一起读经祷告。这样的聚会每天有三次,分早、中、晚,每次仍然是一小时。余下的时间也安排得很充实,上午做一些工作,包括养鸡、种菜、浇花以及美化环境等等,下午在一起运动,打打球。举办福音戒毒的教会比较看重对戒毒者在属灵方面的栽培,一开始的时候,会有一个弟兄陪伴我们,带领我们读经祷告。为了和外界隔绝,象这样的戒毒会大都设在远离市区的小岛上,四面都是大海,环境僻静,很适合静养戒毒。然而即使有福音戒毒会的帮助,戒毒的困难也依然不可低估,每当毒瘾发作时,大家都会十分烦躁,肉体的痛苦使我们难以坚守,很多人想要放弃,想离开戒毒会,甚至从岛上游泳回市里。因此,戒毒失败的人也很多。

我在福音戒毒会里住了一年多,从我个人来说并不是不想戒毒,否则我不会这样长时间地呆下去,然而事实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美好,由于我的生命没有改变,我所愿意的事却没有力量去行。神的话语我读了很多,但是却没有一个清楚的认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的心态和行为依然和原来一样。我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也会令人大失所望。例如和大家在一起吃饭时,我会不顾别人,自己先吃,看见自己喜欢吃的菜会抢着去夹,连最起码的礼貌也不顾。工作上,我也常常人偷懒,甚至假装生病,不参加劳动。教会同工发现我的问题后很耐心地劝告我,那些劝告的话我也听不进去。总之,我对这一切渐渐产生厌倦,想尽快离开。直到后来教会的同工们才决定让我离开,他们已经觉察到,我在上帝面前还没有预备好自己的心,他们认为让我重新回到世俗中去碰碰钉子,尝尝苦头,也许对我生命的改变会有所帮助。

正像他们预料的那样,离开福音戒毒会以后,我很快又陷入毒品的诱惑里。事实上,我在苦苦支撑了三个月后,便又重新开始吸食毒品。我相信,这次重新吸毒,对家人的伤害尤其大,特别是对于母亲,因为我每一次开始戒毒都会为他们带来希望,每一次的失败都会使他们伤心欲绝。从1980年到1987年,在离开福音戒毒会的短短七年中,我辗转出入各地戒毒所,有时是自己去,有时被强迫送入,期间也在家人的资助下到农村戒毒,但是我的毒瘾不见丝毫减退。不断地戒毒和不断地吸毒,使我愈来愈灰心丧气,我已经完全绝望了。

那时我还没有完全明白,这种情况不仅毁了我自己,也害苦了我的全家。1987年的一天,我因一件小事和弟弟发生争执,接着我们就打了起来,由于长期吸毒,我的身体已十分虚弱,当然不是弟弟的对手。我恼羞成怒,竟跑进厨房,顺手摸起一个啤酒瓶,打碎后朝我弟弟冲去。我的母亲目睹这一切,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她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然后她把我叫过去跟我说道:“阿仔,你如果还承认我是你的母亲,就听我的话,从这个二十层楼跳下去,这样,你还是我的儿子,你死后,我会安排你的身后事,如果你不愿意这样做,你以后就不要再回这个家,这个家里的兄弟姐妹已经被你害得很惨了。”母亲的话似乎说得很平静,但却如惊雷在我的耳边炸响。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此刻,我心如刀绞,我无法相信这些话会出自疼爱我的母亲之口。我不是为我自己痛心,是的,象我这样的人活着和死去没有什么不同,我所难过的是我的母亲,我没想到,我这么多的恶行,竟然会剌伤那样爱我的母亲,而且这伤害是那样的深,以至于使母亲说出那样的话来,她情愿让我去死!我相信,当母亲说出那样的话时,她内心的伤痛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那是母亲的心在流血啊!母亲的嘴唇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看着母亲心痛欲裂的样子,我走进屋内,草草收拾自己的行装走了出来,我朝着养育自己的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匆匆走出家门。

此时,街上已是一片漆黑。

(四)

已经是深夜了,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思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我的心仍然难以平静。为什么,我的母亲养育我这么多年,我却不能带给她丝毫的安慰和快乐?为什么,我的独生子这么小的年龄却如成年人那样沉默,我却不能带给他丝毫的温暖和希望?我想到我的家人,想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想到我对他们的伤害,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终于放声痛哭了,这是有生以来最心痛的时刻,哀伤如山压在我的身上。

难道母亲真的希望我尽快死去?

难道我只有一死才能除去家人的拖累?

难道我再也无路可走?

难道我的一生真的到了尽头?

此刻,忧伤和绝望完全抓住了我,我被无边的黑雾层层包围着,看不见一丝亮光,我仿佛死人一样瘫软在那里,几乎没有生气。就在这时,竟然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这声音是如此清晰,我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圣经》上的话,这是主耶稣说的。我感觉到,主耶稣就站在我的面前,向我说出这句话来。他安慰我,劝勉我,他告诉我说:“你并非已经走到绝路,你到我面前来吧,我会给你一条出路。”听着主温柔的话语,多少过往的情境都在我的脑海里涌现出来,我想起那些和我在一起戒毒的同伴,有很多人,他们接受耶稣作为自己的救主,并顺服神的带领,终于挣脱毒魔的捆绑,成为一个新人,他们不仅重新拥有欢乐和幸福,也给周围的人带来欢乐和幸福,一个破碎的人生竟会变得如此美丽。那一刻,仿佛有一道亮光照入了我的心里,我一下子扑倒在主的脚前,我向主呼求:主啊,你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吧!

我知道,我曾经深深地得罪了主。我在福音戒毒会里的所作所为是无法原谅的,主曾经那样地爱我和带领我,我却没有听从他的教导,没有按照他说的去行。回想当时我在主里面也曾品尝过他的甘甜,主也曾使我的心里有过喜乐和快慰,然而我却没去珍惜这些,我任意而行,使自己陷入更深的罪中。然而我没想到主依然爱我,他这样的忍耐我和宽容我使我无地自容,我跪在主的面前,求他赦免我的罪,我的心恳切地向主呼求:主啊,饶恕我这个罪人吧,我真不配来到你的面前。那天晚上,我已记不清祷告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水。主安慰了我的心,使我里面渐渐平静下来。这时,我祈求主帮助我,我向主祷告,我说,主啊,我要重新戒毒,但是我怎样才能走出这一步呢?我从哪里开始呢?当我这样去询问主时,主让我想到了“释囚者”,有些人从监狱里释放后,家人不愿接纳他们,“释囚者”就会收容他们,让他们有机会重新走上社会。“释囚者”同意接收我,这样我暂时就有了栖身之处,然后,我向教会办的福音戒毒组织“正生会”提出入会申请,半个月之后,他们也接纳了我,帮助我再一次戒毒。“正生会”的同工不仅带领我们读经、祷告、聚会,还鼓励我们积极地走进社会,重新开始。我知道教会的同工用心良苦,一个真正更新的生命不能是温室里的花草。但是,我有些胆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很稚嫩,对主的认识也很肤浅,怕自己经受不了试探。我把自己的担心告诉教会的同工,他们研究后决定,先安排我去台湾,让我在一个新的环境里重头做起,这一年,我已经三十七岁。按照中国人的说法,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所谓而立,就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有了目标和方向,有了自立于社会的能力,然而,我却象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还要在神的搀扶下重新开始,这一切让我深感惭愧,但是,我更感谢主给我这一次机会,鼓励我重新扬起生命的风帆。我告诫自己,要珍惜这重新开始的一切,立志得胜。

我的戒毒终于成功了。

从1987年到1990年,我用三年时间去挣脱毒魔的捆绑,只有曾经被毒魔缠身的人,才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一次出死入生的跋涉,我仿佛从地狱中的毒火中腾空而起,被一个巨大的力量吸引着,朝向天空飞升。在这个过程中亲爱的主始终拉着我的手,每当我软弱时,是他加给我力量,每当我困倦时,是他使我儆醒,每当我烦闷时,是他给我鼓励。那是我终生铭记的日日夜夜,主托举着我离开死亡之地,象大鹰张开双翅,让我在他的羽翼护庇下,向着蓝天飞升,于是,一个新人诞生了!

有谁能象你啊,亲爱的主!我,一个被社会唾弃的罪人,一个被家人厌恶的不肖子,当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都把我看成一堆垃圾时,是您呵护我,宝贝我,你把我从淤泥中高举起来,医治我受伤的心灵,修补我折断的翅膀,当我在急难中寻求你时,你就应允了我,你用你的慈悲覆庇我,使我胜过了毒魔!

怎样才能报答你呢?亲爱的主!

我深知我的生命是主给的,从今以后这个生命不再属于我,我愿把今生今世奉献给亲爱的主。1990年前后,我从台湾回到香港,这期间,教会的同工带领我查考主耶稣有关委身的教导,鼓励我象他们那样把自己委身给主。一个象我这样经历过主大爱的人,深知委身给主的甜美和稳妥,我信主必对我负责,主必带领我在世的光阴,直到他来的日子。这样,我抉志向主委身。于是我在教会中学习完有关委身的教导后,就接受了主的洗礼,成为主的门徒。那时,我还没有回家,但我一个人并不感到孤独,我们教会每一个弟兄姊妹的家都会向我敞开,他们接待我就象接待自己的亲弟兄。而且,他们也帮助我找到一份新工作——学习装修工程。当我穿上工装走上新的岗位时,我想,我应当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的家人。是的,我想回家,我想念我的母亲,也想念我的儿子。然而,出乎我的意料,我的母亲却一口回绝了我。她说:“既然你已经戒了毒,也可以去找工作做,还是自己单住吧,不要回家了,家里也不需要你的供应。”母亲的话使我非常痛心,我想不通,整整三年了,我悔改为什么得不到家人的接纳,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原谅我?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我们教会的牧者,向他诉说我心中的哀伤。牧师告诉我说:“弟兄,你用了三十多年伤害你的家人,只想用三年的时间就求得家人的谅解么?他鼓励我用长时间的悔改行动,来证明自己彻底改过了,这样就必能重新得到家人原谅。我承认牧师的话是正确的,我要这样去行。我向主陈明自己的心迹,我要重新回到我的家中,我要把主的大爱告诉我的家人,我要向我的父母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传扬主的福音。我求主帮助我,给我力量。

(五)

我知道,要求得亲人的接纳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他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出现什么奇迹,他们会问,一个象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改过自新?我的母亲之所以会把话说得那样无情,肯定与全家人的态度有关,这些年来,他们的心已经凉透了。我的这些猜想后来得到了证实,让我吃惊的是,在我要回家这件事上,反对最激烈的竟是我的儿子,他告诉家人说如果让我回家,他就离家出走。这令我的母亲十分担心,于是宣布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面对家人的拒绝,我并没有生气,因为主已经改变了我的里面,使我有他那样的生命,以至于我能够理解家人,我的内心依然充满喜乐。我要照着牧师的教导去做,用自己的新生命去打动他们,我相信,坚冰必会融化。感谢神,他也软化我父母的心,终于使他们改变了想法。渐渐地,我的母亲向我发出邀请,让我星期天回家喝汤、吃饭。这一变化令我欣喜,但我知道,要让我的弟兄姊妹接纳我,还需要一段时间,特别是我的儿子,我必须耐心的等待,并用自己的好行为感动他们。我求主让我常常想到对他们的亏欠,赐给我力量,使我能够爱他们。我决定利用每次回家的机会,帮家里人做家务,从清洁卫生到洗碗做饭,凡我能干的事,我都会去做,这令我的母亲非常高兴,因为在儿女中,我是第一个帮她干这些事的人。我也常常去关心我的兄弟姐妹们,谁家的东西坏了我会去帮他们修理,其它方面的家务我也会主动去干,有时候,我还会在公司请几天假,帮助家里装修房屋,翻新家具。在经济方面我也时时想到家里,尽管我的工资很少,我也坚持每月抽出几百元来补贴给家里。我的弟兄姊妹们看出我生命的变化,终于接纳了我,他们开始关心我,请我到他们家里喝汤,吃饭。曾经和我打过架的弟弟,一开始很冷漠,他什么话也不说,后来也改变了看法,我们彼此渐渐亲热起来。我的父母看到我和家人欢聚一堂,那种欣喜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他们看到,那个已经死去的儿子又复活了。

但是,我的儿子仍然不愿意同我和好,我在这件事上十分为难,我去请教我们的牧师,牧师鼓励我不要灰心,他建议我在儿子的生日时送礼物给他,表达一个父亲的爱意。于是我坚持去做,我总是选择一些年轻人喜爱的东西,包括金笔,衣服,手表等等。一开始,他表现得很无所谓,对我的态度也仍然冷淡,但我坚持去做,慢慢地,他也出现了变化,后来,他的经济一度发生困难,我知道这个情况后,就主动地去帮助他,使他尝到了父亲的爱。他终于开口喊了一声爸爸。这迟来的呼唤令我百感交集,象我的父母重新得到我一样,我也重新得到了这个儿子。我无法述说我当时的心情,我知道这一切是主的作为,是他修补了我和家人之间的关系,使我有一个温暖的家。1997年,主又重新为我组织了一个小家庭,我和教会里的一位姊妹从相知到相爱,最后结为夫妻。我的妻子对我温柔体贴,无论在家庭的事务上,还是事奉神上,我们都很同心,她给了我许多鼓励。现在,我们育有一双儿女,全家四口人生活在一起。在事业方面,主也帮助我自立,我自己成立了一家装璜公司,业务开展得很好。

更为奇妙的是,主竟使用我这不配的人成就他的事工,我坎坷的经历显出神大能的作为。我的父母和兄弟姊妹在我的身上看到神的真实,在他们看来,我的故事就是发生在他们身边的神迹。多少年来,我所走过的每一步路,我所经历的每一个细节,我的失败和成功,无不向他们见证了冥冥之中有一位看不见的大能者。他们亲眼目睹了一个象我这样不可救药的吸毒者和罪犯,怎样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他们看到过我陷入罪中的痛苦,他们也看到过无论是感化院还是监狱都无法改变我,他们相信只有死亡才能解决我的问题,然而,他们在无可指望之中却突然看见了奇迹。他们在惊奇之余开始思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于是,主的门向他们敞开了。我一直在为这件事祷告,此时,我趁机邀请他们参加教会的聚会。一开始,我的父亲极力反对,因为他一直在拜偶像,面对《圣经》真理不知如何是好。然而,我的弟弟却十分坚决,他不顾父亲的反对,坚持和妈妈以及我的妹妹们一起到教会聚会,他和妹妹们在教会里对真理的认识长进的很快,一段时间以后,他们就都参加了教会的委身培训,接受了洗礼。然而父亲仍然在犹豫。弟弟和妹妹们一直在鼓励父亲,特别是我的弟弟,他常常以我的事为例,向父亲见证神的真实,他告诉父亲说:“爸爸,过去你为哥哥费尽了心机,也花尽了家里的钱财,但是却无法使哥哥改变,现在,主却改变了他,这一切不是人手所作的,你难道不相信这位神么?父亲当时挣扎得很厉害,一方面他看到了神的真实,另一方面又害怕得罪他所拜的假神,白天忧心忡忡,晚上接连做恶梦,甚至自己打自己的胸脯。我们全家人都看到这是一场属灵的争战,于是迫切为他祷告,感谢神,其实,圣灵已在父亲的心中动工,他也要我们为他祷告。我们的主是无所不能的,他带领我们打赢了这场争战。一天,父亲终于宣布离弃假神,归向基督,他邀请牧师来到家中,清除家中所有的偶像。事实上,这是主给父亲最后的一个机会。父亲参加教会聚会不久,就被查出已是肝癌晚期。在他住院期间,我们教会的牧者和弟兄姊妹们不断地去探访他,鼓励他,带领他祷告,建立他在主面前的信心。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每天晚上都去陪伴他,为他洗澡,也和他在一起祷告,使他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面尝到在基督里爱的甘甜。虽然重病在身,父亲却并不沮丧,他的信心也日渐长大,他告诉牧者,他要与主立约,他要认罪悔改,接受耶稣作他的救主。接着,他在牧者的面前向神认罪,牧师在医院里为他施行了洗礼,一个星期后,他十分平安地被主接去。

亲爱的朋友,当你听完我的故事后是否被主的大爱所感动?也许象我一样,你的翅膀曾经被暴风骤雨折断,你的心灵曾经被冰天雪地冻结,你也许曾在黑暗中绝望地徘徊,希望能够寻找到指引你方向的亮光。当然,也许,你的生活一直很顺利,你未曾陷入毒品和犯罪的陷井,未曾遭受朋友的背叛和亲人的离弃,但是,你是否在这种一帆风顺中感受到人生的虚空?春花秋月何时了,悄然生出的白发,是否为你轻轻敲响警钟?时光空流去,人生为何?奈何?也许你会象大多数人那样用鲜花和美酒填满自己的空虚,试图忘记死的恐怖,然而,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吸毒吗?

我们需要一位救赎者。

我曾把《圣经》中的一段话印在我的名片上:“福音是神的大能,要救一切相信的人。”我相信这句话必应验在所有需要者的身上,他们必象我一样出死入生,得享属天的福乐,神必用慈爱的手擦干他的泪水,赐给他一个全新的人生。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