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旧约)是由希伯来语写的，希伯来语是犹太人的语言，对犹太人来说，圣经本来就是指他们的希伯来语圣经。圣经中的神至圣的名字是יהוה，这个名字在圣经中出现超过6800次，在神的各种名号当中，יהוה出现的次数是最高的。相比之下，“神”(Elohim)如此重要的一个字才出现2600次。 יהוה是四个辅音字母，英语译音是YHWH（或作YHVH下同），在许多与圣经有关的书或文章里，YHWH就代表神的名字。

YHWH这名字的意思

圣经开卷第一句是：“起初，神(Elohim)创造天地…… 神的灵在大水上盘旋，神说:‘光!’就有了光。”可见，Elohim是用以形容神拥有无穷能力，是宇宙万物的创造者，是至高无上的主宰。至于 יהוה，这名字首次在创世记第二章7节出现，那里说：“雅伟神(YHWH Elohim)便取地上的尘土造人，朝他鼻孔里吹进生命之气，亚当就成了有灵的活人。”与Elohim相比，YHWH Elohim所表达的是：创造主的名字叫YHWH，他与宇宙万物十分接近，而对人类来说，更是近在身边。

出埃及记第3章14节记载了摩西问询神的名字，说：“他们若问我：‘神叫什么名字?’我该对他们说什么呢?”神只说：Ehyeh asher ehyeh. 译成中文就是“我是怎样就怎样”或“我将来怎样就怎样”，仿佛答非所问。15节接着说，神便告诉摩西他的名字是YHWH，说：“YHWH你们祖宗的神，就是亚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雅各的神，差遣我到你们这里来；这是我的名字，是我的纪念，直到永远。”YHWH这名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先说Ehyeh asher ehyeh，然后才说他的名字是YHWH？显然，线索就在那耐人寻味的第一句。

Ehyeh是动词，是hayah的未完式。在希伯来语语境里，动词只有完成和未完成两种概念。但凡未完成的动作，就用希伯来语未完式(Hebrew imperfect)表达——把希伯来语未完式翻译成中文时，通常用汉语现在时和将来时两种时态。但凡已经完成的动作——不论过去、现在、或将来，一律用希伯来语完成式(Hebrew perfect)表达。

作为原形动词，hayah可以有“是”“发生”“成为”“在”“存有”等意思。作为hayah的希伯来语未完式，ehyeh可以有“是”或“将是”，“正发生”或“将要发生”，“成为”或“将成为”，“在”或“将在”等意思。因为未完式的缘故，同一句话就包含了现在和未来两层含意。依此，不少英语圣经译本把Ehyeh asher ehyeh翻译成I am who I am ¹或I will be who I will be ²；意思就是“我是怎样就怎样，我将来怎样就怎样”。

为什么和合本翻译成：“神对摩西说：我是自有永有的。又说：你要对以色列人这样说：那自有的打发我到你们这里来。”？在此和合本不是纯粹按语义直接翻译，而是释义，是演绎。和合本翻译者的思路是可以理解的。那自称我是怎样就怎样、将来怎样就怎样的，也当然是自有永有的。以上都是有代表性的基督教译本的翻译，反映着基督教翻译者们对语义学和句法(英译本)以及释经的考虑(和合本)。尽管如此，这些译文对表达句子的弦外之音，仍见不足。在这里，值得注意的是犹太教的圣经传统译本。

《他尔根》(Targum)是希伯来语圣经的亚兰文意译本，为了使读者能易于理解，翻译者经常地用转述释义的方法来详述经文的意义。其中《伪约拿单他尔根》(Targum Pseudo-Jonathan，其原来正确书名叫《耶路撒冷他尔根》Targum Yerusalmi)是出自以色列本土的《摩西五经³》意译本。它对出埃及记三章14节释义如下：“YHWH对摩西说：‘我启唇一呼，诸天造就，话一出，星空万象。’你要对以色列人这样说：‘那名叫我是怎样就怎样我将来怎样就怎样的打发我到你们这里来。’”YHWH以无穷能力创造了万有，就必统管万有，昔日如此，将来也必如此，以色列人可以靠YHWH得救——这就是《伪约拿单他尔根》的译者对文本的演绎。

拉希(Rashi)是历代犹太释经家中的代表人物。拉希就上述经文注释时写道：“神回答摩西说：Ehyeh asher ehyeh——我必与你们同甘共苦，在当前的水深火热中如此，在未来的苦难也必如此。(Berakhot 9b)。摩西说：宇宙的君王啊！为何提起未来的苦难？眼下已经够难受了。神回答说：说的有理。你去对以色列人这样说：是Ehyeh打发我到你们这里来——注意，因着asher ehyeh暗指未来的苦难的缘故被省略了。”在拉希眼中，Ehyeh asher ehyeh就是我必与你们同甘共苦，现在如此将来也必如此的意思。

可见，拉希和《伪约拿单他尔根》的译者都认为，YHWH对摩西的回话有弦外之音。两者既充分地考虑到原文的语意，更考虑到以色列人在埃及为奴的处境；换言之，他们（尤其拉希的注解）更符合必须按照上下文释经的基本准则。(参出三章7节)这一点是上述基督教圣经英译本和中译本所不及的。

以上观点都有可取之处，不过，摩西问的是神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回答他？为什么先说Ehyeh asher ehyeh？毕竟，这不是个名字。笔者的拙见是，神要摩西知道：首先，作为万物的创造主他是不可言喻，语言不能把他说得完全清楚，也没有名字能全面地代表他(14节)；但为了人能与神打交道，才姑且启示了YHWH这名字(15节)。在此，老子与圣经异曲同工⁴。 总之，YHWH的意思是：造物主至高无上，却近在身边，与人类甘苦与共。

YHWH的读音

יהוה的读音是什么? 圣经中文译本将它译成“耶和华”正确吗? 

公元前八至六世纪，古以色列南北国先后被吞灭流放以前，百姓是知道圣名的读音。流亡巴比伦期间，百姓害怕滥用圣名而得罪神，渐渐不敢直呼圣名。尽管如此，在个别犹太法学院里，圣名读音的知识继续得以承传下来。及至公元二世纪，拉比式犹太教全面严禁呼求圣名，从此YHWH就成了“避而不说之名”，民间也不提说神的名字。平时以第三人称谈及神时，就说HaShem“那名字”，恭读圣经或颂读祈祷文时，为了表示敬畏之情，就非说Adonai“我主”不可。

其实，流放前情况并非如此。不单祭司们明白呼求YHWH的名字的重要性，连老百姓都知道YHWH的读音是什么。试想一想下面两处经文。出埃及记三十三章记载神告诉摩西，人在有生之年不能看见神的面(20节)，却答应向他启示自己是怎样对待众生灵，怎样管理宇宙的。(参13节,那里“神的道”是指神的作为。) 于是，神就刻意地重复说出那至圣名字的读音，说：“יהוהיהוה是有怜悯有恩典的神，不轻易发怒，并有丰盛的慈爱和信实。”(出三十四章6节) 此外，民数记第六章记载神如何吩咐祭司们要常常鼓励百姓，22-23节说：“‘愿 יהוה赐福给你，保护你。愿 יהוה使他的脸光照你，赐恩给你。愿 יהוה向你仰脸，赐你平安。’他们(祭司们)要如此奉我的名为以色列人祝福，我就赐福给他们。”那时候神的圣名应该是家喻户晓。 

再说，“哈利路亚!”Hallelujah——古英语字母 j 发音“y”，是古以色列颂歌中十分常用的一句。Hallelujah是复合词，由 Hallelu 和 Yah 组成，Hallelu 就是“你们当赞美”，Hallelujah 就是“你们当赞美Yah”的意思。

可见Yah 是YHWH 的缩写或简称。作为 YHWH 的简称，Yah在希伯来语圣经的诗篇中共出现41次，如诗篇一百五十篇1节,6节，六十八篇19节等。Yah也见于出埃及记十五章2节，以赛亚书十二章2节，和二十六章4节。按原文直译，以赛亚书二十六章4节说：“你们要倚靠YHWH，直到永远，因为 Yah YHWH是永存的磐石。”遗憾的是，原文 Yah YHWH这样把神的名字重复两次的独特之处，中文圣经没有翻译出来。

此外，民间有个做法，人们给孩子起名时，喜欢把圣名的缩写附加在名字的后面。如以赛亚，希伯来语Yeshayahu，即Yesha+Yahu，释义Yah是拯救。又如西番雅，希伯来语Tzfanyah，即Tzfan+Yah，Yah隐藏。这个做法，在犹大国流放甚至回归以后，仍然流行；如撒迦利亚，希伯来语Zechareyah，即Yah记念不忘。当今以色列国总理內坦尼亚胡的名字，希伯来语Netanyahu，组自Netan+Yahu，意思是Yah赐给。足见 יהוה第一个音节是Yah，这一点有迹可寻。

至于第二个音节，大部分学者专家推测是“ve”或作“we”，按此，YHWH的发音就是Yave或Yawe。专家们这样推论⁵，是根据狄奥多勒的一句话——狄奥多勒(Theodoret of Cyrus)，公元五世纪叙利亚东正教会楷鲁斯市主教。论及 יהוה的读音，狄氏说了一句话：“撒玛利亚人称之IABE。”⁶  狄氏这句话是基于撒玛利亚人对 יהוה的读音传统而发。其实，撒玛利亚人宗教是犹太教的一个分支，尽管主流拉比式犹太教和撒玛利亚式犹太教，都互相批评对方信仰不正统。笔者认为，狄氏如此说，是因为撒玛利亚式犹太教是独立于主流拉比式犹太教而发展，未受其忌讳传统影响，因而由撒玛利亚人承传下来的读音是可靠的。大部分专家之所以相信狄氏的话，也是这个原因。

根据上述传统，IABE就是 יהוה的译音。第一个音节IA，发音“Ya”,这正是 יהוה的缩写YAH。其中H被省略了，因为在יהוה这四个字母的组合里，第二和第四个字母 ה（H）皆不发音——读希伯来语从右向左。

至于第二个音节BE，专家如何确定读音是“ve”（或作“we”）？如果发音真的是“ve”，为什么狄氏（撒玛利亚人）不直截了当说圣名的读音是IAVE？

笔者认为有两个原因：一，依照现代希伯来语发音，YHWH中第三个字母 ו，即יהוה第二个音节的首字母，名称Vav，发音“v”；因此，第二个音节的读音其实是“ve”。二，在一些地中海地区语言中，字母B的读音是“v”。现代希腊文就是一例，今天的希腊人称字母B为Vita，读音“v”——尽管传统上，非希腊人都称字母B作Beta，读作“b”。同样，在现代希伯来语中，字母ב名称Beth，读音却是“v”；除非字母中央附加一小点，如בּ，这样才读作“b”。即便狄氏把YHWH的撒玛利亚传统读音写作IABE，其实他的意思是指Yave。总之，YHWH发音是Yave或作Yahveh(其中字母h不发音，可以省略)。这一点亦有迹可寻。

既然如此，为什么经常地有人写成Yahweh(YHWH)? YHWH与YHVH之间有区别吗? 哪一个才对?

压根儿，Yahweh(YHWH)这种拼写方法源自欧洲大陆，后来再经由英语国家普及全球。事实上，早期研究希伯来语的非犹太学人中，大多数是欧陆人仕，尤其德国人。其中，声誉卓著的德国圣经学者、希伯来语、闪族语言专家，威廉·格泽纽斯(Wilheim Gesenius 1786-1842)就提出：יהוה发音是Yahweh (字母h不发音)，译音是YHWH。请注意：德语字母W 发音是“v”而非“w”。德国学者称字母 ו作Waw，其实发音是“v”而非“w”。就此而论，YHWH与YHVH之间并没有区别，说字母 ו叫Waw或Vav其实都一样。在德国学者眼中，YHWH的读音就是“Yave”或“Yahveh”(h不发音)。后来，这才慢慢地在世界各地演变成“Yawey”或“Yawei”，而字母 ו亦从“Vav”被读成“Waw”。

YHWH 翻译成“耶和华”正确吗?

圣经中文译本将神的名字译成“耶和华”正确吗? 这就要从“耶和华”这名字的源起说起。它是翻译自圣经英语译本欽定本，欽定本把 YHWH 译成Jehovah，中文圣经就跟随译成“耶和华”了。(欽定本英语叫Authorised Version 或King James Bible，是十七世纪的译本。) 那么，Jehovah 这样翻译正确吗? 它的源起又是怎么样的呢?

公元前一至二世纪，犹太教以十诫的第三诫为理据，把יהוה   定性为“避而不说之名”。颂经祈祷时，绝不读出神的名字，而是以Adonai⁷(“我主”)代之。到了公元七世纪，马所拉学士们更在יהוה这四个辅音字母下面附加记号，为了提醒人们看见 יהוה时就得读Adonai，所附加的记号正是原属Adonai一词的三个元音a–o–a的符号⁷。记号加过以后,  יהוה变成了ְיהָוה，这就等于YHVH变成YeHoVaH。

但对犹太人来讲，附加记号纯属提示性标志，不是神名字的一部分，根本不存在像Yehovah这样的一个名字，更不用说把它当作神的圣名读作“耶和华”。由此可见，十七世纪欽定本的翻译缺乏根据，中文圣经遵从欽定本进行翻译也就错了，“耶和华”并非神至圣的名字。其实，当今大部分英语圣经已不再将YHVH翻译成Jehovah，而是遵从犹太人尊称神为Adonai的传统，把 יהוה翻译作the LORD。

YHWH的中文译音是“雅伟”

对圣名存敬畏之心是对的，但是以十诫第三诫为理据，断定יהוה是“避而不说之名”却没有必要。第三诫只说不可妄称יהוה你神的名，并没有说不可呼求圣名。试问不知道圣名的读音，如何能够“求告主名”？

按照大部分学者专家的说法，יהוה的读音是Yahveh或Yahweh(h不发音)。按国音发音，汉字中语音比较接近的可数“雅伟”或“雅威”。(按粤音“也伟”或“也维”)

啊！יהוה   可歌可颂、独一真神的圣名。

至高无上，不可言喻，却近在咫尺，同人甘苦与共。

我们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⁸

2019年9月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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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1. 参New American Standard Bible, New King James Bible, New Revised Standard Version, New International Version等。
2. Complete Jewish Bible。
3. 《摩西五经》是指圣经的首五卷：创世记、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申命记，犹太教统称妥拉（Torah）。
4. 《道德经》开卷首句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与“我是怎样就怎样，我将来怎样就怎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5. 但推测毕竟是推测，关于第二个音节的读音，至今众说纷纭。
6. Theodoret, Quaestiones in Exodum《出埃及记中的难题》。
7. 希伯来语Adonai一词中末字母i，意思是“我的”，在语言形态学里属人称后缀(personal suffix)。而Adon是“主”的意思，Adonai是“我主”的意思。
8. 耶稣的话。出自《新约圣经》主祷文。